浅夏

【韩叶】角色互换（下）

大漠孤烟的身影模糊不见，韩文清从睡梦中醒来。
像往常的每一个类似的梦，他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梦里的每一个细节，叶修的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清晰地留在了他的脑海里。可随之汹涌而来的却是十年前相同场景里一些模糊的回忆。


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一个无法忽视的错误判断。他认为叶秋坚定的正如十年前，可面对无法预料的情况，即使对比过去叶秋依然平静得有些过分。十年前的叶秋，可不是那样的。


一叶之秋竞技场不败金身被破的那一天，叶秋格外激动，随时有杀人的冲动，连说话的速度都比平时快了不少。
却邪刚做出来的那一天，叶秋把这一件武器翻来覆去看了一下午，得瑟的要命，单从游戏里就能直观地感受到他的喜悦。
那时候的叶秋还有点江湖气，想笑就笑，故作淡定但情绪的转变很外露，即使举止格外沉稳也无法掩饰他还是个未成年的孩子。
而联盟的第一赛季，比赛前他站在最前方放着还不成熟的垃圾话，回头给队友鼓励，俨然是个成熟的队长的样子了。
精打细算地计算着花销，去各种地方打各种能赚钱的比赛，带着整支队伍逼近冠军的桂冠。就是在短短的几个月里，刚成年的叶秋默不作声地背负起了嘉世的重担。
他成长的那么快又那么痛，好像一夜之间就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大人。嘉世最初的一批队员都是之前网游里的熟人，多多少少见过叶秋稚嫩的样子，也把他当孩子宠。后来他们都走了，对年轻的新人来说，叶秋先前带领嘉世势不可挡地创下三连冠的神迹太高高在上，他们对叶秋敬畏多于信任，服从多于默契，更不会有人再意识到叶秋本人也只是一个半大不小的孩子。


第一赛季韩文清和叶秋的交流刚刚从网络转移到现实，他理所当然地没有意识到叶秋的转变，以为这不过是一个人在不同次元的不同处事方式。直到近十年后叶秋顶着大漠孤烟的壳子站在他面前，与之前的记忆形成了一个鲜明的对比，他才恍恍惚惚地意识到叶秋相比十年前成长了多少。
有关叶秋，这个本该最熟悉的对手，他不知道、或者没能注意到的还有多少？
他非常不甘心。


再一次做这样的梦已经是几个星期以后的事情了。这期间嘉世和霸图并没有在积分赛中相遇，韩文清想着叶秋这时候一定因为嘉世低迷的战绩而格外力不从心，也是当真没有心思关注这种无关比赛的事，于是和叶秋保持着彼此心知肚明的沉默。他决定等嘉世来到霸图主场的时候将梦境与嘉世这赛季格外诡异的状态一概问个究竟。
时间过得很快，距上一次梦的时间已经远远超出了一般情况下多不过几天的间隔，他本以为这种半灵异的事情终于离自己远去了，只差向叶秋确认这种梦在他那里是否也结束了，没想到却又站在了这片熟悉的土地上。
有了几次在梦境中“清醒”过来的经验，他没经过任何刺激就理解了自己的处境，开始认真地打量起荣耀世界的样子。
高高耸起的悬崖显然是一线峡谷的特有地貌，与上一次过来又跨越了几个练级区。相比最初每次上来才爬个一两级，梦境内的时间流逝的越发迅速。如此算来，如果按照这般规律走下去，恐怕不去阻止这样的经历也所剩无几了。
他贴着崖壁坐下，过一会身旁又坐下一个角色。即使基本确定，韩文清依然侧过头看了一眼，果不其然是叶秋。
这一次叶秋看起来格外疲惫，大漠孤烟的眼框底部也染着淡淡的鸦青色。
他猛地想到，既然梦境里两人的时间与外界基本相同，那他做这种梦的条件无非是与叶秋同时进入深度睡眠。
近期他的作息规律一如往常，那么这次间隔时间延长大概是叶秋又开始昼夜不分地研究战术了。
可惜这一次也许就连叶秋也挽救不回嘉世了，同样身为队长的韩文清看的很清楚，叶秋在被孤立，嘉世正从内部分崩离析。
韩文清没有立场阻止叶秋，即使在他看来嘉世能进入季后赛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唯一回转的余地也不会在叶秋身上。
一个团队土崩瓦解的时候，个人再大的努力也抵不过人心的涣散。
哪怕这个人是叶秋也一样。
最让他惋惜的是嘉世从最牢不可破的战队演变至此，是一个日积月累的恶性循环。叶秋负隅抵抗了那么多年，最终还是走到了无可挽回的这一步。
他有些为叶秋心疼。


顶着大漠孤烟壳子的叶秋在他身边坐下，小腿放出悬崖慢慢晃着。
“老韩，好久不见啊。”叶秋没精神气地打着招呼，一边用手肘支撑在两侧，好像下一刻就要没骨头似的躺下去。
韩文清察觉到这是个很容易滑落到悬崖下的姿势，按他平常的性子大概会简短地提醒一句，但这时候看见叶修在梦里也是一副眼睛都快睁不开的困倦，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了，竟然把手里的长矛往旁边一递挡在了叶秋身前。
对他而言着真是个温柔至极的动作了，可是叶秋黏在一起的眼皮微微抬了抬，竟然一下子清醒过来，笑得他一头雾水。
“这是却邪啊老韩，”叶秋半真半假地捂着胸口一脸痛心疾首：“即使你有关于它惨痛的回忆也不能这么忘了它是矛啊。”
韩文清低头一看，漆黑的矛身本该是极帅气的，这时候却被环境衬托出一种安全护栏的气质，确实有些掉价。
收回手，他有一瞬间觉得现在跟他一本正经地争执着这些鸡毛蒜皮小事的叶秋难得的可爱。
…大概是错觉吧。


毫无意义地感慨半句，他又开始说本来的正事：“叶秋，下周霸图的主场，比赛完了我想找你聊聊。”
他没说有时间一起吃个饭什么的寒暄的话，开门见山地就提出了目的，在他看来与叶秋的交流根本不需要那么多迂回辗转，大概是对手做多了，连另一个人场下的性格都能完完全全地掌握。
他看得出叶秋是想要答应的，大漠孤烟的头部很明显地沿着竖直方向移动了一下。然而最后关头叶秋又罕见地愣了一下，轻描淡写地改口含糊道：“再说吧。”
就是这么电光石火的一瞬间，他隐约感受到了叶秋微乎其微的不对劲，在心里有了警觉并想要问清。然而就是下一秒，喧嚣犹如潮水一般地漫延上来，他睁开眼，又是正常的凡世。


醒过来后，他越发肯定叶秋的反应不太对劲。当了这么多年嘉世的队长，叶秋在某方面成熟稳重得简直不像这个年龄段的人。平时遇到这样的要求，他要么欣然应允，要么断然拒绝，即使有想隐瞒的事也是不露破绽地把话题扯远，哪有像梦里一样尴尬的沉默。
最近嘉世越演越烈的失态倒确实会令叶秋心力交瘁。嘉世近一年来平静得如同死水一样的表面正暗流汹涌——刻意的败绩，偏向的舆论，普通玩家可不管哪个队员没有接上哪个战术，他们只会说，叶秋已经没有能力使嘉世重返巅峰了，他们会认为叶秋进入了职业生涯的暮年。论坛上有人似乎是很犀利地点评，叶秋越发老辣的手段也难掩他的力不从心了，底下是附和一片。
没有人意识到时间自始至终都是这样公平的事，赋予荣耀却剥夺青春。有人渴望长大，有人恐惧老去，它一直悠悠长长，从不停歇。
叶秋必须尽快长大承担起嘉世的责任时，叶秋拼尽全力减慢退化的步伐时，它也是一直不徐不疾，平静地看着他以一种非正常的速度拼命长大又懂得坚守。
公平的似乎有些残忍了。
除了有最沉重负担又面临从巅峰步步走下的他们，哪怕是职业选手，又有多少能理解的呢？


可韩文清觉得，即使遇到这样会将人压垮的事，叶秋的表现也不会是梦中所见到的。
面前就是qq上与一叶之秋的聊天框，平常从不犹豫的韩文清这次却难得怀疑自己太敏感，最终关掉了它。
他度过和过去大同小异的一天，如往常一般入睡。一夜无梦。


第二天嘉世一直以来的铺垫终于迎来了爆发，正午的时候一条消息出现在嘉世的官网上，引发了各方势力的讨论。
“队长叶秋因战绩不佳引咎辞职，选择退役，所留下的账号卡一叶之秋将由越云的新星孙翔接手。”
这可以说是属于叶秋的时代正式的、不可置疑的开始落幕了。可以想象今天会有多少纪念叶秋的声音，又有多少人彻夜难眠。
韩文清接到消息的时候外界已经传得沸沸扬扬。作为死对头霸图一向不能提前知晓嘉世俱乐部高层的消息，甚至由于战队成员训练时不能使用手机，他们了解到风声比吃瓜群众还略晚一些。
不知哪一派的水军从清早就开始散布半真半假的消息，群众在上午开始半信半疑地讨论，直到中午嘉世出面坐实了谣言的真实性后韩文清才听说了叶秋退役的新闻。他看到时网上的讨论已经成为井喷式，有了嘉世官方的肯定，叶秋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退役决定终于盖棺定论。
说来奇怪，见到这消息时他的大脑忽然间就开始运转得慢吞吞的，废了好大一会才把短短几行公告消化掉，而后第一瞬间的念头，居然不是对嘉世做法的愤怒，对叶秋等于逃避做法的鄙夷，从此没有能让他战得酣畅淋漓的对手的遗憾，而是非常无厘头的一个想法：原来是这样啊。
原来那时候的叶秋本来是想答应的，可是又想到霸图主场的时候，他已经退役了啊。于是才会有那样一个他之前无法解释的反应啊。
他几乎是恍惚地想着。
然后格外迟钝的大脑才慢了一拍地告诉他，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不止这次霸图主场比赛，从此以后，他也许再也无法在荣耀联赛的舞台上看到叶秋了。
一叶之秋后也会是另一个灵魂，哪怕在梦里，他见到的也不会再是叶秋了。
他又想到，原来他们的关系离了荣耀也并没有那么深，此后在街头相遇相互点一点头，一起去咖啡馆里喝一杯咖啡，如果叶秋还混迹荣耀就约着来一发荣耀，如果叶秋彻底放弃荣耀那便就此道别，就这样而已。
他又如何在茫茫人海里准确地遇到叶秋呢？


他惊恐地意识到脑海里充斥着画风可怕的念头，甚至在怂恿他现在就去去H市找到叶秋。
于是他干脆把所有不该存在的想法抛出脑外。
怎么会呢——他对自己说。
他怎么会放弃呢？
你要相信叶秋。
总有一天你们又会在赛场上相遇的。


他再一次来到荣耀大陆的时候，虽然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身处何方，但看到直冲他而来的黑影几乎是下意识地挥动起手上的长矛。
小怪死透后他才有机会观察手上的武器。颜值不算太高，很漂亮的银色，形状略显怪异，硬要形容的话像是加长的蒜头或者缩短的搅拌机，武力值却是妥妥的银武水平。
他看出手握的地方有特殊设计的机关，尝试性地扳动了一下。
长矛飞速地变化，矛尖迅速分解成几小部分又重新在底部聚拢，矛身则从一边裂开，从内而外地完全翻转过来，露出黑色的内里。
这一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完成了，他手中握的长矛变成了一把步枪。


绕是久经沙场的韩文清也被这闻所未闻的武器变化吓了一跳。要知道睡眠中附着在角色身上与传统定义的梦境有着显而易见的两点不同，一是不能随心所欲做角色力不能及的事，二是所见所感不可能是凭空构造出来的，都是荣耀大陆上确实存在的。
在现实里，这样一把足以带来变革的武器已经出现了吗？他不禁想的更深远。


期盼已久的大漠孤烟出现在他的视线里，冲他随意摆了摆手，开口就是调笑：“看你穿的这么花花绿绿真是不习惯啊。”口气理所当然毫不心虚，好像这搭配不是他的杰作。
大漠孤烟的出现令他莫名松了口气。
他一直以为在梦里被牵绊着的只是大漠孤烟和一叶之秋，甚至还想到从此在梦里也见不到叶秋，没想到真正被联系在一起的是他和叶秋。
“你为什么要退役？”见到叶秋，思绪里的话反而说不出口，于是韩文清语气冷冷地问。
你还会回来吗，他还想这么问，最终还是抑制住了。
“没什么原因，休息休息而已，要是休息够了就回来。”叶秋以明显在开玩笑的语气说着：“所以老韩你要拿冠军可一定要趁早，晚了可就拿不上了。”
韩文清却是认真而固执地看着他。
“第十赛季我就回来了。”叶秋微微正色。
他就知道叶秋的退役背后一定藏着什么苦衷，可如今是第八赛季的中期，退役一年后才能复出，那也应当是在第九赛季的冬季转会窗选择回归，没必要再给自己放半年假吧。
要知道他们这些处于暮年期的家伙，可都是打一年少一年的，时间容不得一点浪费。
他无法理解叶秋的选择。
“我准备自己组个战队。”叶秋说的轻描淡写：“到时候等着痛哭流涕吧。”


这无疑是个被电竞之家报道也不会被大多数人相信的消息。
要知道现在每家俱乐部都有了完整公平的一套招人体系，真正的人才从不会有漏网之鱼，叶秋哪怕有足够的号召力，也不可能敌得过一整个专业的招人团队。
这种自己组一个战队的设想简直是天方夜谭，别说能不能突破挑战赛重重危难进入联盟，如果要求职业级的水准，恐怕就是最基本的人数都不容易凑齐。
可这是叶秋啊，常常说着荣耀不是一个人的游戏却还是自己给嘉世撑起了一片天的叶秋啊。
如果是他的话，也许就能做到不可能的事呢？


韩文清察觉到自己对叶秋微妙的情感变化以及远远超出对手的范围了。
他原来就想过，他自己对叶秋错综复杂的情感里都包含了什么。
警惕忌惮？
欣赏敬佩？
或者还有点惺惺相惜？
反正绝不可能是爱。
如此看来，他错了未免太离谱了。


这么多可以选择的态度，可他偏偏就爱上了叶秋。


好在他是那种喜欢上谁也毫不扭捏的性格，明面上也没有太惊慌失措。可惜的是他没脱离思考，不受控制地就吐露了心声，表白不假思索地从嘴里冒了出来，全然没有一丝准备与铺垫，直接得可怕。


“我喜欢你。”
韩文清说。


叶秋一脸懵逼地看着他，格外的狼狈，过了好几秒他才勉强找回了一点从容不迫的状态。


“真巧啊，我也…”


如果他说的是“我也喜欢你”那就去吻他，如果他说的是“我也喜欢我自己”那就去堵住他的嘴。韩文清等待着最终判决，心中暗自这样决定。


——反正结局是一样的，不如就先下手为强好了。
于是他不容否定地凑了上去，叶秋丝毫没有躲开的意思，连头都没偏，显然不打算拒绝。


孤男寡男，干柴烈火，这本该是个甜蜜的结局。


像是年岁久远的油画，大漠孤烟的脸庞一寸寸模糊起来，韩文清努力眨眼想挽留意识，最终还是摆脱不了醒过来的命运。
朦胧的半梦半醒间，他轻轻翘起了嘴角，不见一点焦急地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毕竟谈恋爱这种事，来日方长。


end.